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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天續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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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天續命

明月妨和覺懺正欲前往地宮中心,先與吳嵐跡匯合,一個握著八苦劍,一個捧著業果香爐,嚴陣以待。

但也許是因為這條路吳嵐跡已經走過一遍了,一路上只有冰冷的屍體和暈倒的守衛,並沒有碰到還能動彈的敵人。

地宮的中心是一個圓形大廳,直徑長達百丈,用八根石柱支撐著,每根石柱都有一人合抱的粗細。

只不過,墻壁上,地面上,石柱上,甚至是天花板上,都用鮮紅的朱砂畫著陣法的紋路,一個個小型陣法組成了中型陣法,中型陣法的法力節點環環相扣,又組成了大型陣法。

整個大廳的陣紋相互交織纏繞,最終組合為一個加強版的回天續命陣。

朱砂用得濃,乍一看像是未幹的血跡,陣法雖然畫得很整齊,但總透露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。

陣法已經啟動了,不詳的紅光在四面八方流轉著,更有無數各色的光芒從大廳外向此地匯聚,最終融入陣法之中,使紅光更勝。

明月妨只看了大廳一眼,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。

出乎意料的是,地宮中心沒有赫連笑的蹤影,甚至連護衛都沒有,只有吳嵐跡獨自一人站在大廳中央。

吳嵐跡似乎沒有察覺到兩人的到來,他直挺挺地站在那裏,緊攥著雙拳,腳下的步子緩緩帶動著整個身軀旋轉,眼神竟然也有些發楞。

他的左袖破爛不堪,臉色蒼白得可怕,嘴裏還不斷地念念有詞,額頭上已經有一層冷汗沁出。

與吳嵐跡外表的狼狽相反,他不再將法力強行壓制在氣海,而是全力外放,磅礴的魔氣席卷了整個大廳,與陣法的紅光分庭抗禮。

紫黑色的法力濃郁得恍若實質,如水一般流淌蔓延,四周的靈力已經被魔氣驅逐了個幹凈。

但即使如此,狂暴兇戾的魔氣依然叫囂著想要毀滅什麽,吳嵐跡不得不分出心神,將其牢牢束縛在了大廳內。

直到這個時候,明月妨和覺懺才驚覺,這位吳前輩原來是個魔修。

明月妨吞了口唾沫,法力的威壓讓她全身都在顫抖著發出危險的訊號。

她不由自主地向吳嵐跡的方向邁出了一步。

“吳……”

“別過去!別出聲!”

覺懺伸手攔住了明月妨,沈聲道:“如果貧僧沒猜錯的話,吳施主現在應該在推演陣法的運轉,只要他能成功,就能讓陣法停下來!”

明月妨定睛一看,吳嵐跡的腳下竟然也出現了數個魔氣構建的小陣法,只不過運轉一會兒就會突然破碎。

當一個陣法徹底消失之後,吳嵐跡就會迅速補上另一個,似乎每一個新出現的陣法都比舊的完善一些,陣法運轉的時間也在逐漸變長。

於是明月妨連忙放輕了動作,動了動嘴唇:“好,我們不要打擾他。”

兩人安靜地等待著,明月妨修為低微,根基也不穩,雖然同為魔修,但吳嵐跡的魔氣依然讓她喘不過氣來。

為了轉移註意力,明月妨試著用手擦了擦墻上的朱砂,可無論她多麽用力,朱砂都鮮明如初。

直到覺懺淡淡地一眼撇過來,明月妨才訕笑著收回手,不再亂動了。

可沒過一會兒,她又忍不住指了指天花板,問道:“大和尚,那些光,不會就是孩子們的生生之氣吧?”

覺懺瞇著眼端詳了一陣子,無聲地點了點頭。

明月妨憂心忡忡:“那些孩子們現在豈不是很危險?”

“我們要相信展韻長老他們。”覺懺語調沈穩。

明月妨依舊滿心憂慮,但她清楚如果掃雪宗的修行者都解決不了的話,自己去幫忙了也是於事無補。

突然,站在大廳中央的吳嵐跡身形一晃,雖然很快就重新站直了,但氣息卻一下子衰弱下來。

“前輩!”

“吳施主!”

明月妨和覺懺齊齊一聲驚呼,就見吳嵐跡腳下的陣法紛紛破碎,溢滿大廳的魔氣一股腦兒湧回了他的氣海內,而他又踉蹌了一下,唇邊溢出一絲血跡。

他一抹嘴角,遙遙向兩人擺了擺手,看上去十分冷靜。

隨後,就見吳嵐跡右腳往旁邊踏出一步,雙手翻飛,快速結印,法力再次傾巢而出,在他的手掌上方構築了一個全新的陣法,一寸一寸地慢慢旋轉著。

不多時,那個陣法轉速越來越快,快到陣法的紋路都已模糊不清,吳嵐跡微微合著雙眼,陣法擴大開來,他又輕輕一托,光芒大放。

鎏金色的光輝侵占了眾人的視線,在吳嵐跡構築的陣法下,回天續命陣的妖異紅光也似乎被吞噬了。

金光觸摸了天花板,恍若油鍋裏加入了一滴水,朱砂陣紋被染上了金色,然後猛然蔓延開去,順著石柱和墻壁迅速爬下來。

幾乎在一個呼吸的時間裏,千萬條金絲就在吳嵐跡的腳下完成了匯聚。

吳嵐跡站在光芒裏,滿身疲倦、面如金紙,但他的眼神清明、神色悲憫,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,仍然是平日裏那副軒軒韶舉的姿態。

“天公啊……”這麽覆雜龐大的陣法,吳嵐跡竟然能只用法力憑空構建出來,明月妨一時間有些看呆了。

等到兩人回過神,吳嵐跡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。

“吳前輩!你沒事吧?”

吳嵐跡微微向二人搖了搖頭,他不禁在心裏苦笑,這下是真的虛弱不堪了。

赫連笑提前啟動了陣法,他感知到後直接闖出了囚室,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沖到了大廳中。

赫連笑已經跑了,她根本沒有想要用生生之氣抵抗魔氣反噬,她只是想用其拖延吳嵐跡的追擊,或者幹脆拉著孩子們同歸於盡!

在追殺赫連笑和破解回天續命陣之間,吳嵐跡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。

這個陣法,赫連笑等人用了十幾年的時間籌備,豈是吳嵐跡一眼就能看破的,而大廳裏的陣紋也只能說是回天續命陣的核心,實際上整個地宮都籠罩在回天續命陣之下。

他立刻猜到,關押孩子們的房間其實是有講究的,於是,吳嵐跡當即在腦海裏想象出了地宮的地圖,然後盯著核心部分推演著整個陣法。

吳嵐跡一邊演算還一邊用法力模擬,好在掃雪宗的展韻長老很靠譜,她雖然沒辦法毀掉或者停下陣法,但她看得出法力節點,直接帶人將節點處的陣紋毀去了,讓吳嵐跡的工作輕松了許多。

吳嵐跡心無旁騖地全力破解回天續命陣,在明月妨和覺懺到來許久之後,終於讓他想通了其中訣竅,用法力繪就新陣,讓回天續命陣停下了運轉。

但陣法停下了,只恢覆了五成的吳嵐跡也差不多法力虧空、心神俱損了。

忽然他的袖口中有微光閃爍,他摸出一看,是韋焰色的傳訊符箓。

“吳前輩!現在陣法已經停下了對吧?”韋焰色語氣激動。

吳嵐跡溫聲問道:“解決了,你們一切順利嗎?”

韋焰色說:“在找到孩子們之前,一切都挺順利的,但是……”

眾人聽著心裏一緊,明月妨口快道:“但是什麽?”

“但是孩子們的生氣都在不斷地衰敗下去啊!陣法已破,可如果生生之氣回不來的話,這些孩子們還是有生命危險的啊!”

韋焰色聲音焦急,背景裏還隱隱傳來簡墨的“你到底行不行啊”和占正基的“我在思考,你行你上”的叫嚷聲。

還是晚了一步。

吳嵐跡蹙眉,嘴裏泛起一陣苦澀,他對此束手無策,只能把希望寄托於其他人動作更快,能搶在情況嚴重到不可挽回之前,把孩童救下來。

陣法匯聚的生生之氣早就因為無人承接而逸散,即使是他也找不回所有來自孩子的生生之氣。

“貧僧倒是有個辦法。”覺懺突然開口,“貧僧有唯識法師的業果香爐,此靈寶妙用無窮,或許可以把生生之氣送到孩子們體內。”

“只不過……”他瞅了明月妨一眼,“還請明姑娘離開大廳。”

“啊?為什麽?”明月妨不情不願。

覺懺耐心解釋道:“貧僧需要吳施主護法,但地宮的守衛可能會往這裏來,就需要明姑娘守住,不要讓他們進來打擾。”

明月妨瞬間就有了一種被委以重任的感覺,拍著胸脯保證道:“放心,包在我身上,絕對不會讓他們靠近一步!”

覺懺低下頭笑了。

明月妨走出了大廳,將大門緩緩合上,她沒由來的有些不安,透過門縫又往大廳看了一眼。

這個角度看不到吳嵐跡,她只看到覺懺端坐在大廳中央,雙手捧著業果香爐,寶相莊嚴,慈悲肅穆。

恍惚間,明月妨仿佛看到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羅漢,六根清凈,煩惱已斷,超脫生死,證入涅槃。

她甩甩頭,把這個奇怪的想法丟出了腦海。

大門終於合上,沒留下一絲空隙。

吳嵐跡往門的方向看了一眼,平靜地問覺懺道:“代價是什麽?”

覺懺笑著:“也許會死吧。”

“為何讓明姑娘出去?地宮裏的守衛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。”

“因為明姑娘一定會阻止貧僧。”覺懺答道,“她會為孩子們的死感到難過,但用貧僧的命換孩子們的命,她也是不願意的。”

吳嵐跡靜靜地凝望著覺懺,忽然說:“那我呢?”

“吳施主心懷大愛,不會阻止貧僧。”覺懺理所當然地回答。

吳嵐跡的笑容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:“大師,你打誑語了。”

“人之將死,不差這一點了。”

覺懺垂眸看著業果香爐,祭起全身法力,業果香爐慢慢漂浮起來,懸在了覺懺頭頂上方。

香爐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炷金光燦燦的長香,香頭已經點著了,以不合常理的速度快速燃燒成一截一截的香灰。

吳嵐跡知道那炷香是覺懺的一身功德與先天真氣所化,他用無量功德催動業果香爐,將自己的先天真氣抽出,最後凝聚成一炷佛香。

耳邊忽然響起了木魚陣陣、梵音聲聲,璀璨祥和的佛光普照著四方。

吳嵐跡可以看見屬於覺懺的生氣,伴隨著裊裊的雲煙緩緩升騰,如乳燕投林般鉆入了頭頂繪制的陣法中。

金光宛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,頃刻間,便順著陣法運轉的紋路蔓延至整個地宮。

孩童身邊急得團團轉的掃雪宗弟子們都看到了,地上星星點點的光芒亮起,恍若夜空中的流螢,輕柔地落在了孩子們的身上。

他們驚訝地發覺,孩子們虧損的生生之氣正在被這些光點慢慢補足,矜持些的面露笑容,活潑些的紛紛相互擁抱,歡呼雀躍了起來。

而吳嵐跡不同。

他正在見證著一個修行者,在須臾間就從年輕走向了衰老,不久後還將無可避免地步入死亡。

覺懺的呼吸逐漸困難,臉上的皮膚松弛,出現了一道道溝壑縱橫的皺紋,隆起的健壯肌肉也消失了,挺直的脊背一點點彎曲、傴僂。

唯一不變的,就是他依然明亮而清澈的雙目,完全沒有老人的渾濁。

香燃盡的最後一刻,業果香爐從空中飄落,躺回了覺懺已經像是幹枯的老樹枝一般的掌中。

與此同時,覺懺忽然僵住了,臉上出現了痛苦的表情,皺紋都擰在一起,老態龍鐘的面龐更顯衰敗。

吳嵐跡一驚,剛要出手相助時覺懺就恢覆了平靜。

但是覺懺很慢很慢地擡起了頭來,他望向吳嵐跡的眼神陌生又熟悉。

“是你啊……”

他直楞楞地盯著吳嵐跡,神情迷茫地呢喃著。

“吳先生,好久不見。”

覺懺勾起嘴角,蒼老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屬於少年人的微笑。

吳嵐跡也一陣恍惚,不由自主地走近兩步,跪坐在了覺懺的面前。

“好久……不見。”

兩人相對陷入了沈默之中,故人重逢,總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,面對此情此景卻是難以開口。

良久,吳嵐跡先出聲了:“你……想起了多少?”

“覺懺是我的第九世,這幾世的記憶都想起來了一些。”覺懺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,才答道,“但只有宛浮生那一世特別清晰。”

“宛浮生……嗯,宛浮生啊……”

吳嵐跡無意識地念了兩遍,又說:“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恢覆記憶。”

覺懺低頭掃了一眼業果香爐:“我也沒想到。”

他忽然直視著吳嵐跡漆黑的瞳孔問道:“吳先生,我的罪孽償還幹凈了嗎?”

吳嵐跡頓時啞然。

覺懺卻笑了:“我就知道,沒有那麽容易。”

“……快了。”吳嵐跡認真地告訴他,涵清君被罰輪回十世,去掉宛浮生那一世後,只剩最後一次輪回了。

可是吳嵐跡又忍不住詢問,這才過去四百年,他已經輪回到第九世了,難道他的每一世都不長命嗎?

“第一世,我是個獵人,為了幫鄰居采摘草藥而跌下了懸崖……第二世,我是個捕快,在追查犯人時被犯人殺死了……第三世,我是個清官,為民請命卻被奸人所害……”

覺懺絮絮叨叨地講著他每一世的經歷,的確沒有一次是善終的。

也包括這一世。

吳嵐跡靜靜傾聽著,忽然背後傳來一聲輕響。

他轉過頭,見明月妨站在門口,怔怔地朝覺懺的方向看過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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